林苏衡

我 的 星 星

  ————谨以此篇，纪念我的奶奶

  

  ————万物皆有轮回。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我们终将重逢。

  只是希望，再次重逢之时，是我先白了头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不知道为什么，对星星稀少的夜空有一种执念，尤其是那种乌漆麻黑的晚上。

  越黑的夜，越能体现星星的明亮，虽不及月光的半分皎洁，却也点缀了单调的天空，显得如此恰到好处。

  与月亮的高傲孤寂相比，星星倒是显得灵动不少。主角固然重要，配角依旧不可或缺。

  …………

  我的奶奶是个喜欢热闹的人，乐观积极，对待生活永远满怀着热情。

  她会很多东西哦，跳高难度的广场舞，唱咿咿呀呀的黄梅戏，舞挥起来软软的佩剑，织各种纹路的毛衣，上拼dd买看上去就很好吃零嘴，刷d音跟着美食博主学做回锅肉……哎呀，她真是一个时髦的老太太，说起来啊，真真是骄傲极了。
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

  以前啊，盼星星，盼月亮，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暑假，噢，尤其是七月，对，就是那个树上永远响着知了鸣叫声的盛夏。

  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赖在爷爷奶奶家里，看电视吃雪糕，装模作样地写会儿不动脑子的练字作业，然后等着奶奶喊我吃晚饭。

  吃过晚饭，要是住在奶奶家，我们就会去河边散个步。我很喜欢我们家旁边的护城河，夏天的时候河旁边杨柳绿得很好看，春天是玉兰，秋天是金桂，冬天的话……我好像没留意过，不过没关系，今年冬天再留意也不算迟。

  河上经常有大大小小的船只经过，数经过了几条船，船上站着几个人，是我每天乐此不疲于做的事情…钓鱼的叔叔伯伯捶着鱼竿不知道在钓些什么，我也没见他们的塑料桶里有过大鱼，哦对了，杨柳下面阴凉处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拐两个弯弯的大理石凳子，经过它们的时候，我是一定要跳上去的，奶奶说我就是太皮了。

  石凳中午是滚烫的，但是晚上就凉快多了。

  不过，有些令我不满的是，在河边经常会遇上奶奶以前工作的同事还有关系好的老年大学同学，停下来聊天，一聊就是半个小时，嗯，老太太人缘不错。

  结果经常是我等得失去耐心，几番催促她，才会跟朋友告别继续往前走，可是貌似没走多久，又碰见熟人了…

  护城河边的蚊子算是被我喂饱咯。

  哎！奶奶，夏夜里的星星可真好看。

  …………

  好像，暑假就应该是这个样子，特别理所应当。

  那使我很喜欢夏天，喜欢暑假里的日子，也同样喜欢着我们的护城河，它们充满了来自于我的快乐和那段记忆中的日子里该有的烂漫。

       唯一的烦恼来自课外补习班，六点半被奶奶提溜起来去吃早饭，然后她骑着小电驴带着我去上奥数班，两个小时之后爷爷开汽车来接我回家吃中饭

  嗯！中午喝的是紫菜蛋花汤。

  …………

       吃好中饭，其实是想看电视的，这时候什么方法都不奏效，我必须乖乖去睡午觉，然后下午才能有精力去上作文课。

  睡午觉，这是奶奶带给我的习惯，躺在床上，不能马上睡着，一般情况下呢，我会欠来欠去，在床上咕蛹很久，知道累了，困意来了，才慢慢睡去。

  不过有时候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，内心独角戏已经演了几十场，手指头已经化身公主王子在一起了一百年，却还是没有睡着的时候，我才知道，奶奶会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来看我。要是我眼睛睁着，甚至还跟她对视了，那我就要被骂了；不过啊，后来学会了装睡，她一转动门把手，我就立刻进入‘熟睡’状态，因为深知自己睡相不好，所以我的睡姿得摆得凌乱一点，不羁一点，腿上最好摆出点足球运动员射门前或者芭蕾舞演员踮脚尖的姿势。

  哎呦，我真是个演戏的好苗子。

  奶奶看见我熟睡，自然很满意，便小心翼翼地调高了空调，帮我掖了一下被子，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。奶奶一出门了，我激动起来，开始在被窝里做八段锦…不过很神奇，她来过之后，我很快就困了。

  我啊，我是奶奶的大宝贝，心肝头，我想我是不能没有奶奶的，奶奶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太奶奶变成星星去了。”

  那是我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，我依旧记得她开玩笑似的那么说。

  “那太奶奶会不会回来呀？”

  “她一直都在呀。”

  可是，她不是变成星星去了吗？

  “我看不到她呀。”

  奶奶不知道要跟我怎么解释了，于是她便转移话题：“妞，以后爷爷奶奶也要变成星星的。”

  如果他们变成星星，让我看不见、找不到他们的话，那我不愿意。

  “不好，我才不要你们变成星星。”我蛮横无理地对她说。

  对，我才不要，我才不要她变成星星。

  奶奶没有继续说话了，因为她答应不了我这个事情。

  我奶奶，向来说话算话，答应我什么事情一向都做得到，公主书，拼图，去充气游乐园玩，去拍写真，大大小小文具，逛商场买衣服买鞋子…她从来没有骗过我，不是那种承诺小孩说去游乐场但从来没有兑现过的坏大人。

  我对她的话一直坚信不疑。

  可她到底还是骗我了，因为她说她会长命百岁。

  我说了，我对她的话一直坚信不疑。

  可能那句话是她说给她自己听的，她也在害怕，因为没有人不畏惧死亡。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过。

  自从她生了病，就再也没有用她自己的筷子给我加菜了，她有时忘记了，用自己的筷子给我加了菜，爷爷提醒了她，奶奶会立刻懊恼地换双新的筷子，我说癌症不是传染病，没事的，但她也只是笑笑，仍旧用那双新筷子给我添菜。

  她那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对不对？

  救命，我又在哭了，我真能哭…

  奶奶最不喜欢哭，她说哭是最没用的了，小婴儿饿了才会哭哭啼啼，我们妞妞是勇敢的小朋友。

  …………

  回忆真的很冗杂，随便挑一处就够我理很久。

  还记得她走之前的一个月跟她和爷爷的多年老友聚餐，那时我也在。

  她身体分明就吃不消，什么也吃不下，却依旧笑着对他们说：“我已经好多了，饭也吃得进了。”

  …………

  她从不让人挂心，却处处挂心着别人。

  她是星星一般的存在，扑闪扑闪，极不起眼，可要放大了看，却有她照亮那一小段夜空的特别意义。

  她走的那天凌晨，户外的天空是要大晴的预兆。

  一抬头，头顶正上方，高挂着一颗明亮的星星。

  只有一颗，却依旧扑闪扑闪。
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

  

  她定是怕我找不到她，特意跟别的星星们说好了，让他们先藏一藏。

  

  我知道。

  是她在说话。

  

  “妞，你看，这是奶奶的星星!”

  

  人间已是五月天了，天气闷热得紧，你那边怎么样？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万物皆有轮回。

  我们终将重逢。

  只是希望，再次重逢之时，是我先白头。